「這裡是台中的小東南亞, 店家有泰國、越南、印尼、菲律賓之分。美食節目不會介紹,旅遊雜誌不會刊,卻有很多好吃的東南亞美食,以及許多來自東南亞親切的新住民。而我幾乎總是大街上唯一的台灣人,他們的圈外人。」這是二○一三年,我再度踏上台中第一廣場那天,在日記裡寫下的一小段文字。

從那刻起,喜愛南洋美食且嚮往東南亞熱帶雨林的我,成了第一廣場的常客,時常在週日午後到第一廣場尋寶。好奇如我,開始上網搜尋資料。當時第一廣場尚未改名,假日聚集的東南亞移工人潮讓它被稱為「台中小東南亞」。

【文、圖/胖胖樹 王瑞閔;出處/舌尖上的東協─東南亞美食與蔬果植物誌:既熟悉又陌生,那些悄然融入台灣土地的南洋植物與料理

 

 

一九九八至二○○○年,中學時期,我跟同學經常去第一廣場看電影、逛街,雖然人潮沒有像一九九二年開始經營的中友百貨那麼多,卻仍是中學生下課後喜歡聚集的場所。從官方的統計數據來看,當時台灣的外籍移工大約已有三十萬人,在台中地區也有三萬人左右,可是印象中第一廣場假日時的移工不像現在這麼多,主要都是過去所稱的「泰勞」三三兩兩來逛街。當然,那時也沒有現在那麼多的異國美食與小吃店聚集。

為了尋找新鮮的臭豆,我再度踏上第一廣場─從二○○一至二○一三年底,十多年來未曾涉足的百貨大樓,如今已不是我熟悉的模樣。我未曾參與,也不清楚這十多年來究竟如何演變,只知道第一廣場又變成了另一個吸引我每週到訪的去處。這回不再是為了看電影或逛街,而是為了東南亞美食,透過口腹之慾,瞭解這些已融入台中市區的異國文化與植物。

不過,一開始我在菜攤上並沒有找到臭豆,而是發現了各式各樣我不認識的蔬菜,或是特殊的食材,如芭蕉花、睡蓮花,以及異國風味的小吃。當時我對新住民與移工的議題是陌生的,植物卻搭起我認識東南亞文化的橋梁。

 

口頭詢問臭豆下落未果,不死心的我,一週後又拿著臭豆照片一家一家探訪。原本大家都只是跟我揮揮手表示不知道。但是,老天爺真的對我十分眷顧。很幸運地,終於有一個越南新住民願意跟我說話,她指點我到印尼餐廳去尋找。我這才赫然想起,臭豆主要是島嶼東南亞的食材,越南沒有食用臭豆的文化。我感到十分汗顏,明明知道植物地理中,中南半島與馬來群島有許多差異,但是我卻把東協廣場不同國家的移工和新住民視為一個整體。

 

臭豆是泰南、大馬、印尼常見的食材。新鮮的豆子本身有種類似瓦斯的味道,就跟榴槤一樣,喜歡的人非常愛,不喜歡的人無法下嚥。食用後,不管是流汗或排氣均會有特殊臭味。

台灣中南部有少數人栽培,但是結實率極低,因此台灣市場上見到的臭豆都是仰賴進口。不僅台中東協廣場,台北車站、木柵木新市場、中壢地區的泰國雜貨店或印尼超市皆可見到進口的新鮮或冷凍臭豆。

印尼餐廳偶爾也會有炒臭豆料理,加肉絲、辣椒、魚露、小魚乾大火快炒。

台灣進口的臭豆嚐起來有苦味,推測是種子採下時間太長,豆子即將發芽所致,辣炒即可掩蓋苦味。
 

二○○○年代,因為人潮減少而陸續空租的櫃位,租金降低後,慢慢有了新住民開設的東南亞小吃店。

第一廣場,這座漸漸被台灣人遺棄的ㄇ字型大樓,開始擁抱移工與新住民,成為城堡一般的存在。週末相約在「畢拉密」,彷彿是移工之間祕密聚會的暗語。經過大約十年生聚,二○一○年,第一廣場二樓正式設立東南亞購物美食廣場。沒落的中區,便宜的租金,也在二○一○年代陸續吸引更多間東南亞小吃店家進駐。以第一廣場為中心,周邊南北向的成功路、光復路,東西向的繼光街、綠川東西街,開設愈來愈多家東南亞餐廳、小吃店、雜貨店、美髮店,甚至大型超市。這些店家,許多只有在週末營業,或是週一、週二店休,當然也有少數不休息的商家。

二○一六年七月,配合新南向政策,第一廣場正式更名為「東協廣場」。大樓本身及其周邊,大約有八百至一千家店,以新住民與移工為主要客源。光是全省連鎖的東南亞超市就有四家以上,可見台中地區東南亞移工與新住民的消費力驚人。根據台中市經發局估算,移工每個月在第一廣場附近消費約一億兩千萬台幣,相當於台灣人整年於韓國東大門的消費。這個數據估計很保守,算下來每家店每個月只分到十二至十五萬的營業額,恐怕無法支撐這些店家的正常營運。不禁令人推想,實際的消費金額應該更高。

 

過去五年多來的田野調查與資料蒐集,我發現東協廣場除了小吃店或餐廳外,店家經營者多半是土生土長的台灣人,但是他們卻能說上幾句簡單的泰語、越南語或印尼語。有的太太是新住民,有的聘僱移工或新住民為店員,常常一家店裡會有兩位以上,且來自不同國家的店員。商家種類也很多,從日用品雜貨、蔬果、小吃、餐廳,到手機通訊、服飾、飾品、鞋子、美容美髮、換匯、機票等,應有盡有。當然也有以移工為主要客群的pub、旅店、KTV。特別的是不少店家都是複合式,如小吃店或餐廳兼賣雜貨及佐料、零食;美髮店兼賣日用品或甜點;超商雜貨店兼換匯地點。這現象不只在台中,其他縣市的東南亞市集都有相同的情況。

隨著泰國籍移工人數減少,越南人數增加,早期泰國為主的店家也愈來愈少,起而代之的是越南商店。以小吃店或餐廳來看,目前菲律賓小吃店最少,主要在第一廣場三樓,第一廣場一樓與較外圍的成功路、綠川東街、民權路十四巷也各有一家,而綠川西街也有一家賣進口商品的商店,假日會兼著販售已裝盒的菲律賓甜點或小吃。泰國小吃店主要是在一樓與三樓,特別的是一樓有家泰國烤肉店,口味或許是屬於東北依善菜,有炸蟋蟀、蠶蛹,有時也會兼賣一些罕見的蔬菜或水果。越南小吃店家數量最多,遍布一到三樓、六樓,周邊的成功路與繼光街、自由路、公園路也有不少家。印尼有許多穆斯林,受清真戒律限制,餐館為了避免食物受到汙染,因此在較外圍的地區開店,如綠川西街底與光復路、公園路上,以及中間的巷弄內,或和東協廣場隔著台灣大道的繼光街上。

 

東協廣場的通訊行、旅店牆上通常都有四國的文字,而雜貨店內也往往會有兩國甚至四國的商品,分區擺放。菜攤最有趣,店家數最少,主要在成功路上,原本東協廣場二樓的小吃店也兼有販售,而三樓或一樓的雜貨店冰箱裡也可以找到新鮮或冷藏的蔬果。香料則是新鮮或乾燥都有,主要也是在菜攤上或雜貨店裡擺售。

除了常見的香茅、香蘭葉、檸檬葉、紫蘇、薄荷、刺芫荽、叻沙葉、越南毛翁、假蒟、南薑、薑黃、守宮木、水合歡、過長沙、大野芋、小圓茄、泰國黃瓜、芭蕉花、睡蓮花、沙梨橄欖,這些年來東協廣場陸續還出現南瓜葉、越南夢茅、大花田菁、田菁、沼菊、甲猜、雷公根、尖苞柊葉、臭豆、木蝴蝶、印度楝、紅絲線、泰國花椒等蔬菜或香料,以及紅毛榴槤、人心果、牛奶果、黃皮果、黃酸棗、山陀兒、西印度醋栗等水果。

最初是一大堆看不懂也分不清楚的外文招牌,幾年後,我知道哪些是越南文、印尼文、泰文、菲律賓文,並且可以用簡單的單字購買想要的蔬果或小吃。人潮在我身旁來來往往,雖然幾乎不見一個台灣面孔與我擦肩,但是我已經約略能夠分便:骨架纖細且總是穿戴整齊的可能是越南人,做運動休閒打扮的或許是菲律賓人,包著頭巾或帶小帽的是印尼穆斯林。

從此我對於東南亞的飲食印象不再只有印尼沙嗲、越南河粉與法國麵包、泰式烤香腸與涼拌青木瓜絲、菲律賓炸香蕉……藉由不斷地嚐鮮,不斷地查單字,我的了解也愈來愈多樣。熟悉、陌生、再次熟悉,我透過嗅覺、味覺、聽覺、視覺,積累一次又一次的東協廣場微旅行經驗,彷彿漫遊了四個國家。

東協廣場的變遷,就像是森林的演替。想快速賺錢,能接受高額租金,同時也需要大量人潮的商家,如快速生長卻不耐陰的陽性樹種,在這座大樓開幕之初,瞬間進駐整座百貨商場。它們來了又去,不斷地移往更新的商圈。後來大樓老舊破敗了,人潮走了,燈光也昏黃了,瀰漫開一股廢棄的氛圍。這時,懷著帶一些自己拿手家鄉滋味與其他同鄉分享的心情,移工與新住民彷彿找到了一處沒有干擾、沒有歧視的所在,漸漸進駐、聚集。東一家,西一家,慢慢出現,緩緩地改變商圈的樣貌,生成這處全台獨特的商圈,好似耐陰樹種漸進地取代了陽性樹種,在看不見的歲月中悄悄地改變了森林的組成。

政府的手再次伸進了這座十多年來自成一格、自然演替成的移工商圈。一座沒落的百貨大樓看似起死回生,又再次吸引了想賺熱錢的商家前來插旗。「台中小東南亞」之名慢慢被遺忘,冠上了最潮的名稱─東協廣場,在時間的推移下,又將再次演變。若干年後,將成為「誰的」東協廣場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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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說味道是開啟人類記憶的鑰匙,那麼家鄉料理就是減緩思鄉情緒的良方。為了能在異地品嚐故鄉的味道,早期新住民從家鄉帶來少許容易繁殖的香料植物與蔬菜,像種花般,用花盆栽植在陽台、屋頂,或院子裡。數十年來,早已透過飲食,從越式、泰式、緬式、印尼料理中,悄悄地融入了你我的生活,成為台灣文化拼圖中不可或缺的一塊。

印尼跟菲律賓餐廳怎麼點菜,進階版的越南美食有哪些?緬甸料理竟披著泰式料理的外衣?胖胖樹將從東協各國的美食與歷史文化講起,再回到台灣各地代表的東南亞市集、聚落,尋找東協的滋味。全書穿插一百多種植物圖鑑,介紹這些東南亞蔬果與香料的生態特性與食用、運用方式,希望從市場、田裡與餐桌上,一一跟大家分享,他如何從美食與植物的角度認識東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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