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八千米的高山上,當你離峰頂只剩下幾百公尺的距離,但是時間已是該下撤的時候,
你會選擇繼續前進?還是收拾起自己期待的鋒芒,耐心等待下一個機會?
【文/呂忠翰(阿果);照片提供/Amos lu、Michael Lin、呂忠翰、吳夏雄、唐慶復、張元植、雪羊、梁明本、粘峻熊、陳孟飛、所有攀登夥伴;出處/我在這裡,山在那邊:從中央山脈到無氧挑戰K2,七座召喚勇氣的8000m高峰探險】
布羅德峰頂的壯闊景象,是終點,也是下一個探索起點。
往前或是撤退
我等待著隊友們的到來,繼續在山頂上亂拍自嗨。兩位巴基斯坦協作也很高興,我跟他們像兄弟一樣互相道賀,這是不容易的事情,巴基斯坦的朋友跟我平常在街上散步是會十指交扣,那是只有兄弟間的情誼才會這樣做,就像帽子交換一樣是信任對方的意思。
一個小時後隊友來了,接下來都陸陸續續登頂,我在頂上當收尾的人,不過現在已經上午十點多了,小黑卻還沒到,眼看要過關門(下撤)時間了,我請先下去的協作跟隊友如果有看到小黑,就請他往回走,準備下撤了,因為時間太晚,天氣會更不穩定,這樣太危險。
三個小時後,我離開峰頂,擔心終於慢慢浮現,是小黑,我看到他今天一早的速度或許太快,以致後面可能漸漸沒力,到現在還是有段距離。當我開始往回時,在布羅德前峰(約八千公尺處)遇到小黑,他似乎很累地低頭坐著,他知道我想說什麼,我心裡也是百般不捨。
他是我尊敬的前輩,登山二、三十年,有兩座八千公尺登頂紀錄,兩年前也快接近這裡,而他上次登頂已是十七年前的事了。我明白他多麼想登頂的渴望,但我能放他自己去攻頂嗎?我能說服自己嗎?我說:「小黑我對不起你,我無法讓你去攻頂,請原諒我的自私,我要平安帶你下山。我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,要繼續去攻頂還是撤退?我會尊重你的決定。」
五分鐘後,我們身旁很多隊伍陸陸續續回程下山,大商業隊也沒有計畫到頂峰,只在前峰拍拍照就往回走了,小黑終於看向我,說:「我們走吧,撤退吧!」我覺得這是很棒的決定,是極關鍵的一步,這是我所認識的小黑。
我們隨即往下走,但馬上遇到困難,小黑體能下滑得厲害,我們遇到一個三公尺的垂降路段,他猶豫了半小時仍無法下來。我當時覺得不妙,需要思考一下整個策略,心裡開始盤算該如何是好。
山考驗著耐心
好不容易等小黑下了這三公尺後,我前方有位尼泊爾雪巴帶著氧氣面罩,這時我趕緊詢問能否提供給我,我的隊友需要使用。這位雪巴拿了給我,讓我稍微放心一點。
接著我和我們隊的高地協作,用繩子協助小黑前後拉著,怕他一個不小心滑墜,而剛好要下山的日本朋友栗城史多也前來關心,一同陪伴下到鞍部(七千八百公尺),但時間已來到下午。我在鞍部又向商業隊另借一支氧氣瓶,並幫忙施打救命針(我大概是全台灣在高山上替山友打最多針的人了)。栗城史多先下撤了,我和協作盡量拖拉、垂降,讓小黑一步步往下,他移動不到十公尺就必須坐下來休息,我們真的協助得非常辛苦,當時我心想:「原來高海拔真的會讓人想把人留下來。」因為好不容易上來那麼高,出了意外其實光顧好自己就很難了,怎麼還會想照顧其他人呢?
大家都漸漸下山離開了視線,就剩下我們三個人,好不容易來到四營,已是晚上六點多。我看到兩位墨西哥朋友借住了我們的帳篷,他們似乎也很累,於是我跟他們商量,跟小黑一起擠在這二人帳裡頭。我們的協作看起來也快掛了,我完全能了解,這真是很累的事,很多事情都是靠他幫忙,已經這樣忙了整天,實在是不忍心再讓他那麼累了。攻頂後,大家都拖著疲憊的身體要趕緊下山。我跟協作說:「你先下去三營休息吧!這裡我來處理,剛剛已經請稍早回三營的另一位協作背氧氣瓶上來了。我留下來等到最後一刻,明天請你再上來帶他下去,我會持續觀察小黑,目前撐一個晚上不是太大問題。」
「我想他會度過的。」站在外頭的我這樣安慰自己,周遭的風有時刮到我只能蹲著等待。我孤獨地頂著冷冷的風雪,看著漸漸遠離的協作,以及三營一閃一閃的頭燈,再回頭看帳篷裡休息的人,內心覺得我運氣「特佳」,連續兩年都要面對這樣的事情,這真的很累,一般人不在現場實在難以想像,那種既無助又要獨自堅強挺著。我知道山正在考驗我的耐心,但我會平靜去對待。
別讓山決定下一步。人往往會想跟大自然對抗,但我們是如此渺小,遭遇一陣風、一陣雪就會受到傷害,而被逼上這樣的境地,往往是輕忽了什麼,但請不要放棄選擇,並想辦法去縮小風險,一步步創造存活的機會。
帳篷外的我看到裡面三位已經舒適地睡著,我則繼續苦等到晚上十點,終於有一位協作頂著頭燈上來,結果卻只帶了一瓶冷水,沒有氧氣瓶。我當場傻眼,心想怎麼會這樣?稍早我明明特別交代過了。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,只好說:「兄弟很感謝你,快下去歇息吧!」我拿起水來喝了幾口,心裡比這瓶水還冰。
幸好吳夏雄領隊已完成協調,請波蘭隊幫我們送氧氣瓶及懂醫藥的人員上來四營,因此我決定先回到三營休息。我回到三營已是晚上十一點,跟三營要上去的波蘭隊確認後,直接躺進帳篷倒頭就睡了。隔天早上,兩位高地協作上去把小黑帶下來,其他隊員們收拾裝備下山,由我跟一名協作再花一天把小黑平安送下山。我成了最後一位離開這山區的人。
回頭看著這座高峰,我感受到祂的力量,而整趟下來覺得自己又成長了,我在充分的準備下面對這次許多的考驗,再一次找到跟山對話、向祂學習、掌握共處的方式,最終大家平安下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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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必在乎站得多高,而是對生命的致敬跟熱忱!」
體制外的山林野性,高海拔的冰雪考驗,台灣首位無氧登頂五座8000m巨峰,極限登山家呂忠翰(阿果),用生命熱情,寫下壯闊的攀登視野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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